刚过完年,心思不自觉就到了元宵节。不论是邻居串门、亲戚拜年、朋友间走动,相互之间已开始约:“十五,我们一起看灯去啊?”如临近十五,熟人见面一定会说:“走,看灯去!”说这句话的的时候,像极了北京人打招呼时“吃了么,您呐”的口头禅。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似乎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无关身份、无关贫穷或富贵,只要是老大庸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乖的丑的、穷的富的,无一例外,都是从小听到大,从小说到大。
大庸有句俗话:“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记忆中的过年,是腊月三十凌晨就开始的“赶年”,这是土家族独有的习俗,丰盛的年夜饭腊月二十九就开始准备,待转钟,一大家人早早起床,洗漱停当,满心欢喜地“团年”。大人们小心翼翼,凡事想讨个好兆头,小孩子多是在睡梦中被叫醒,有点迷糊又有点兴奋,屋外是漆黑一片,屋内却灯火通明,土家人的“年”,最讲究的就是“边吃边亮”。如吃完团年饭,天麻麻亮,此时打开通夜紧闭、不漏丝毫风的大门,放一挂鞭炮驱邪,听鞭炮炸的越响,主人的心情才越舒畅。一年的这一天,再远的人都会往家赶,再勤劳的人也歇了下来,所谓“麻雀都有个三十初一”。而年三十晚上则一定会把柴火备足,把火塘烧旺,一家人齐齐围着这团滋滋作响的大火,守岁,也守压岁钱。这时的长辈一定特别慈善,尽量说着好听的吉利话,在他们觉得合适的时机拿出红包,不让每一个孩子失望。孩子们也变得特别乖巧,不想错过一年中最丰厚的一次零花钱。有了钱,就期待着去城里看“十五晚上的灯”。传统习俗的“灯”,不是现在孩子们打卡拍照的景观灯,也不是精心布置的灯展和灯谜,甚至可以说不是灯,你肯定好奇,会问:那是什么呢?此“灯”非彼“灯”。它是花灯、高花灯、龙灯、板板龙、蚌壳灯、狮子灯,它是大鼓、三棒鼓、渔鼓,它是采莲船、打溜子、阳戏、傩戏……它是人人都会哼上几句、比划几下的娱乐,它是千百年来沉淀在大山深处的文化,它是多姿多彩的民族风情孕育出的枝繁叶茂的民间音乐、歌舞、戏曲、器乐,它是传统也是传承,目前有很多节目已被申报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汇聚了各方神圣的元宵灯会自然也成了省级非遗项目,誉为全国五大灯会之一,至于观看四川自贡人巧手制作的灯会(展),不过是近几年才有的事。
老辈人遵从“初一不出门,初二拜丈人”,乡村的艺人是顾不得这些的,走的早的队伍甚至不分三十初一。这些队伍以花灯为最多,正如清人竹枝词所写:“村村灯戏闹元宵,杏扇翩翩手慢摇,月上东山人未睡,歌声听唱雪花飘。”“二人转”式的文花灯需要给一旦一丑两个角色化好妆,5~7名玩灯者拿起一鼓两锣两钹和一把二胡等家伙什,打着特制灯笼作为标志(这种灯笼制作颇为讲究一律用在田泥沤过、火炕上烟熏过的楠竹丝篾编织,箱子样的六面糊封浸过桐油的牛皮纸,绘花鸟虫兽,写花灯班名),一行人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就出发了,灯笼就是招牌,看上去煞是醒目。除了花灯,龙灯、狮子灯等各种“灯”,都会按照平日训练的角色分工,看似杂乱实则颇有章法、颇为讲究的纷纷出场了。于是,乡村的各个场所就变成了戏台,“呀啊呀嘚儿喂”的唱腔此起彼伏,各个脚落就充满了喜气,各个人群就有了欢声笑语,这种看得见的热闹会一直延伸到每一处有烟火气的房子。玩“灯”的挨家挨户表演,自己嗨起来也让观众跟着嗨起来;看“灯”的一步不离尾随,一遍一遍,慢慢地或多或少都能哼几句;主人家多是笑脸相迎,表演结束后会给个“礼信”,以前是糍粑炒米,后来或给香烟,或给红包,不拘多少,尽心就行。玩“灯”队伍总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走村串户,两支队伍若不巧相逢,看热闹的人自是要窜掇他们比试比试,无论输赢,散开后又分别开始下一场……正月十五之前的乡村,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场景,幸福的日子被演绎的精彩纷呈!
高潮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吃完早饭,各个演出队伍,以及蛰伏在各个山村的男女老少纷纷出动,从村道汇入乡道,从乡道奔向庸城,好似发源于各个山头的水,涓涓细流,从山到沟,从沟到溪,由溪入河,由河入江,奔流不息,最终百川归海,让庸城成为一个欢乐的海洋!这些民间艺人,这一盘盘“灯”,在当时尚不开放的乡村,是父辈们津津乐道的开心故事,是孩子们认知外界的一个渠道,这盏民间艺术的“灯”,不经意间,也点亮了许多人心里的灯!经过十多天挨家挨户演出的练习,团队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便多了些自信,都会觉得自己的队伍“逮得好”,未到城里,相互之间已开始斗戏,现在已是景区的马儿山村,曾经有支龙灯,不知什么原因提前回家了,一句歇后语“马儿山的龙灯——越舞越转(回)去”便流传至今。民间艺术家们一般会赶在上午十时进城集中,不及中午,城里的车就开不动了,演出的区域已开始交通管制,专门在街道边搭起来的戏台遍布各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为这场从上午就开始、持续不断、直至转钟的竞相演出排兵布阵。除了他们在台前,台下还有警察、消防、通信、城管、应急、医务人员、媒体记者等各路人马严阵以待,为主角的出场作最充分的准备。
主角是谁?其实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于演出队伍而言,谁出场谁就是主角;于保障人员而言,谁负责谁就是主角;于演出盛宴而言,十五这天就是主角;于观众而言,自己就是主角;于庸城而言,我们就是主角!
华灯怒放,满城尽欢。此时,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人流如织,这种看似无序,实则有心的人流不管从哪条街道哪个巷子涌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靠拢。人流从一个戏台接着下一个戏台,从这台节目接着下一个节目,分正反两个方向在演出区域转动。这个时候的城里,人挨着人,人挤着人,除了人还是人,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赵本山宋丹丹的小品:“那家伙,那场面那是相当大啊,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人流带着你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大部分观众此时已找不见想看的演出队伍了,这似乎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心情,戏台在演些什么也不重要,顺着人流走成了唯一的选择。说是走,很多时候是不需要你动脚的,走着走着就踩不着地,被周边的人“腾空”了一把。即便这样,仍各司其职,各得其乐。演员一板一眼,照演不误;观众前呼后拥,照走不误。一年中的这个重要时间,正月十五闹元宵的这个关键时节,人们在乎的是,你有没有上街走一走,挤一挤,至于具体要干点什么,都已不重要了。
这样的盛会,以前纯属自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政府意识到旅游和文化不可分割,于是有意组织,扩大规模,这样既顺应民意,又能把诗和远方结合起来,何乐而不为。起初的几年总有些不周到之处:记得有一年所有手机打不通,原来是人群过于集中,通信跟不上,第二年就有了通信保障车,而事前大家都忽略了这个问题;有一年沿街单位和商铺燃放欢迎演出队伍的鞭炮炸伤了几个人,第二年就禁止放烟花爆竹了,人们的热情就换了另一种表达方式;有一年一群群年轻人摆的长龙阵冲散了不少演出队伍,上戏台时许多队伍班子不齐,演出时接不上,添了笑料,第二年由武警特警组成的人墙就出现在重要节点……有那么几年,散场前后会看到寻人启事,总有那么几个粗心家长弄丢了自己的孩子,而丢失的孩子也总会出现在派出所内,帮助孩子找妈妈成了警察叔叔这天必须完成的重要又开心的光荣任务。即便这样,对于正月十五闹元宵,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怪罪,没有人因此对盛会有异议,这些失误,这些不周到,反而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年一年,口口相传,津津乐道。后来,因突如其来的疫情,元宵灯会中断了几年,倒让庸城的人们一直念叨,不准聚集的规定显然没能阻止人们赶热闹的脚步,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就算没有演出和斗戏,街上依然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于是有人就开始提意见:禁而不绝,何不顺势而为?
集聚了各方民间高人的演出无疑是精彩的,无论是白天的“巡游演出”还是晚上的“驻台表演”。这些忙碌了一年的民间艺人,此时才把艺术的天性释放出来,在这个全民狂欢的日子里挥洒自如,左边“小呀妹子开店呀坐在大路边……”显示出花灯的热闹,右边“沉香啊秋儿啊……”展现了阳戏“金线吊葫芦”的风格独具,韵味无穷,唱的那个投入,把敬业和功底毫无掩饰地写在了一张张脸上,台下的观众伸着脖子,不知不觉随着熟稔的曲调、熟稔的唱词一唱众和,球速体育无比的满足和惬意。没有人吝啬自己的表情,观众似乎一直表演着笑脸,惊喜不断,欢呼不断。此时的庸城,充斥着莫名的兴奋和躁动!这一天,会是小孩子留在灵魂深处、伴其一生的记忆,有高高骑在父亲的肩头,左右好奇打量的威风,也有一个人低矮站在地上,抬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腿,犹如仰望高大树林的无奈;这一天,是年轻人可以放肆的天堂,在街上一个接一个摆成长龙队形,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或者以各种扮相呼朋唤友,搞怪搞笑,要多开心有多开心;这一天是中年人难得的轻松时刻,辛苦了这么久,所受的累和委屈,需要清空负面情绪,蓄积正能量,此时去走一走,挤一挤,听一听,唱一唱,一切便释然了;这一天,是老年人满足的回望,饱经风霜,喜逢盛世,原来世界就该是这个模样 !这一天,是冰雪过后的万象更新,是繁华过后的周而复始,似乎有了这一天的洗礼,就有了面对“雄关漫道真如铁”的从容,就有了“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自信。这场辉煌演绎毫无争议的成为了张家界这座旅游城市一道殊为难得的文化大餐,让人看到心之所向,是怎样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
听说拉二胡的领居大爷,今年要随着村里的花灯登台表演了;听说把花灯演的出神入化的那对老夫妻有了传人,今年也来了;听说爱乐乐团和其他地方来的老外,今年也要一起演出;听说马儿山的龙灯已舞得炉火纯青,今年要上央视了……
十五将至,又将万人空巷,传统和现代结合的闹元宵,不知该是何等的景象?心里正念,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走,看灯去!”(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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